母亲是浙江人，有着江浙人特有的温婉和秀气。年轻时候的母亲，皮肤白皙，身材适中。那个年代，家庭出身很重要，“根正苗红”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很遗憾，我的母亲出生于一个大户人家。

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都是很开通的人，他们送母亲去读私塾，“女子无才便是德”似乎从来没有存在于他们的意识里。于是，他们一直供母亲读书，直到母亲考进上饶的中专。

旧年代，女子能读中专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我的母亲学习成绩优秀，在上饶中专是学生会的主席，代表上饶县出席过人民代表大会。也许年纪大了，开始喜欢回忆了，母亲把一些不曾说过的往事，在闲暇时断断续续讲述给我听，我猫一样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看母亲浑浊的眼，闪出亮光，这些应该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

那个年代，嫁个军人为妻，是不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于是，在上饶军区，经常有联谊会，一个英俊的军官和一个隐瞒了家庭出身的小姐在一次打篮球和为篮球队加油的赛场上，相识了。

一见钟情这个词，从母亲嘴里吐出来，我情难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母亲羞涩着脸庞，露出嗔怪：“真的是，真的是，你不会信的，要是你爸在，可以对质的。”我收敛起笑容，很认真地点头说道：“我信，我信。”于是母亲舒展了满脸的皱纹，暗自沉思着什么，或许是过往的某件事，或许是某个人，午后的阳光洒进房间，温暖、明媚，我也任母亲的思绪飞扬，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动声色，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父亲军人特有的性格，母亲知书达礼的品行，让我们一家和睦、亲密，姐妹之间互帮互助，也让我们家充满民主。但是父母规定的家教极其严格，比如不能独自夜不归宿，不许撒谎，不许欺负弱小，做人要正直厚道……

或许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或许因为我是父母老来而得之女，抑或因为我一直体弱多病，母亲在我身上倾注的爱比上面几个姐姐多很多，以至于以后的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诸多事情，回过头想想，都是母亲过分宠爱导致，她执拗的行为，甚至不可理喻，只是世间哪个孩子会怪罪母亲的爱呢？

有一年夏季，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太阳每日都白晃晃的，刺人眼睛，灼伤着人们的皮肤，39.5摄氏度的高温，我却裹着厚实的毛毯，蜷缩在病床的一角，空气弥漫着燥热，心悸动着恐惧。没有空调的病房，只有一部破吊扇嘎吱嘎吱转着，放肆地看我的狼狈不堪。

不分白天黑夜的呕吐，查不出原因，母亲就日夜守在我跟前，弓着背，带着自家的小矮凳坐在床尾，不停地给我按摩脚，我一边大把大把吃着冬眠灵，一边在母亲的抚摸中浅浅睡去，母亲一晚上睡不到几小时，伏在床沿，汗一滴一滴往下淌，泪一滴一滴往肚里咽，那个夏季，母亲的脖颈、手臂、腋下都生出了痱子，斑斑点点，红红一片，我知道，那是捂的也是急的。

一个深夜，实在忍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呕吐，我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头和脸，哭着对母亲说：“让我去死！”母亲一把抱住我，没掉一滴眼泪，抓住我的手，说：“仔呀，妈妈知道你难受，熬过去，明天就好了……”

母亲的爱，是伟大的，她对我的爱，是包容的，我可以对她生气，发脾气，耍小性子，只是那天，她告诉我：“仔呀，记住了，以后妈妈不在了，不管和谁说话都要客客气气，即使是姐妹之间，也不要说过分的话……”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是的，父亲不在了，母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天，是凝聚力。

世界上，有两个人，一味付出，不求回报，只希望子女健康平安，不求自己吃好喝好穿好；这两个人也是最无私的，他们给予我生命，教我做事做人。这两个人，是我此生最应该感恩的。

中国人表达爱很含蓄，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从未当他的面亲口说句“我爱你”，今年的母亲节来临之际，我想对母亲大声说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