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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脑》:科技创新、思维可见与道德本能
2023-05-23 16:08:22
中国妇女报

随着近年来科幻小说的蓬勃发展,探讨如何依靠科技手段增强道德成为热议主题。旅英学者陈承德所著的长篇人文科幻小说《阅脑:命运戒恶定律》便是借由阅脑器的发明将人类思维变为可见,从而使道德成为本能,以此令人际关系更加真诚并将世界效率最大化、最终达到人类共同体合理化的模型探讨。作为一部以文学形式探讨哲学问题的作品,文中不时出现的精妙论证和狄更斯式幽默亦令此书增色不少。

思维可见下的戒恶定律

故事发生在距今不久后的公元2030年,英国学者诺埃·牛曼发明了阅脑器,人类从此进入“阅脑时代”。阅脑器的作用在于使思维可见。牛曼认为,思维不可见是本能允许恶念产生的必要条件。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一旦思维可见,任何损人的恶念都会害己,故本能地不会产生,由此思维可见能够抑制住人自身恶念的产生,从而使道德成为本能。关于恶的产生这一人性论命题,道德哲学已有多种理论对其进行阐发:恶源自人的动物本性,源自人的道德无知,源自人的不听从上帝,源自人有自由意志,如此等等。然而几千年的教育、宗教及法治都无法根除恶。阅脑器带来的思维可见则从根源上消除了恶的可能性,使人成为不可能坏的好人。人类文明从此进入超越善恶的后道德时代,不再靠其他维系而只诉诸人性动力。

在小说中,激发牛曼发明阅脑器的偶然性事件来自一场他被指认为肇事者的恶性交通事故,以及其助手虎克在牛曼身陷牢狱之灾时的欺骗和背叛。牛曼从这一偶然性事件中发现了恶与欺骗的普遍性联系,从而通过上述论证得出了“戒恶定律”,他将之简要概括为一个等式:

思维成为可见 = 道德成为本能

这一戒恶定律的发现不仅使牛曼发明了阅脑器,也带来了一场人类思想史上的观念变革,摆脱了道德哲学用善恶定义人性的传统思路。与此同时,与人类依靠阅脑器等科技手段改变本能的作用条件、终止恶的产生相对的是书中隐含的作者另一观点:技术发展终将导致文明的终结。这一观点是借助牛曼的朋友,哲学家卡尔·卡尔的哲学诗表达出来的。作者在文末对其进行了重申——技术文明的自我毁灭问题不是一个可以靠技术进步来解决的技术问题,也不是罗马俱乐部所担心的资源问题或生态问题,而是一个加速系统的数学不可能性问题:无限加速是一个不合逻辑的命题,因此技术的无限增长终将导致文明的自我毁灭。由此人类要避免自我毁灭的命运,就只有放弃技术文明,代之以非时间函数的文明形态,如农业文明或艺术文明。这要求摆脱以技术和市场为轴心的功利主义价值体系。对于这两种看似矛盾的观点,作者认为,矛盾不是发现者的错,尽管它会迫使人们进行选择。人类可以选择减少生存风险而不追求道德完美,也可以选择追求道德完美而不惜增加生存风险。但选择就意味着理性,基于理性的选择总比糊里糊涂陷进去好。

梦想家、思想实验与哲学诗

对于如何以文学形式表达哲学命题或以哲学思考丰富文学形式,时至今日已有许多探索。作为旅英学者和哲学诗人,本书作者陈承德在出版这部小说之前曾著有哲学诗集《当代五命题》等作品。以往对于哲学问题,作者惯常倾向于使用分析哲学的方法澄清有现实意义的问题,以揭示未知的联系或形成新的概念。而在四十多年的科学哲学研究中,作者发现,在谈得上历史价值的东西中,“有两个逻辑推论尚算得上关于人类命运”:一个是前瞻技术文明的前途,从技术的加速发展规律推断技术文明的必然终结。另一个是推导人类戒恶的可能,从人的本能证明根除恶的途径是使思维可见。这两个论证都是以文学形式表达的——前者以哲学诗《关于技术文明的终结——其自我毁灭的数学和哲学》形式写成,后者则是这部小说。

作者自言小说中结论的科学性对其而言堪称“定律”:在其看来,科学哲学就是以逻辑分析达到认识的科学性。至于为什么不用论文的形式而用哲学诗和哲学小说的形式来论述这样重大的主题,作者指出,除了对文学写作的兴趣外,还出于可传达性的考虑,愿意读哲学论文的人毕竟不多——托·斯·艾略特希望他的形而上学诗具有“让思想被感觉而不失为思想”的效果,他则希望他的哲学诗和人文科幻小说更像“思想的漫画”:看似比工笔画随意和夸张,却因此而更准确和深刻。

我们可以由其作品印证作者的上述言论。可以看出,小说的情节是由围绕着阅脑器展开的一个又一个思想实验推动的。引发牛曼牢狱之灾的恶性交通事故引出当善不能战胜恶时,我们应当如何?助手虎克的背叛探讨欺骗存在的原因,欺骗有利可图所以能够存在,思维不可见则使欺骗成为可能。由安与牛曼的相爱探讨人类思想中的爱究竟应当是怎样的,爱的概念本应如何?阅脑器问世,“阅脑革命”即将展开之际,如何确立一个原则框架使其有所为有所不为,是否存在某些底线能够支撑起这些原则架构?能否通过条件反射和行为强化等训练使不说谎近于人的本能,这种戒谎训练会对人的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产生何种影响?能否用思维不可见解释世界的低效问题,阅脑器带来的思维可见能够真正成为推动全人类迈向共同体的一场巨大变革吗?在作者看来,答案是肯定的,阅脑器产生的影响足以改变人类文明的进程。有趣的是,关于“梦”的叙事也成为贯穿文章的线索。幼年的牛曼曾深为凯库勒梦到苯分子结构的故事所激励,因此故意训练自己在入睡前冥思各种数学难题,并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坚持用力思考,终于小有所成,能够在梦中进行思考和逻辑推理。小说起首“思维成为可见=道德成为本能”的构想和篇末牛曼舌战哲学名家的场景都是在梦中完成的,似乎隐喻着当下对于阅脑器的畅想仍建立在梦想之上,但于未来又大有可期。

基于未来共同体式的全球伦理观

然而,阅脑器使思维成为可见,以此为人类生活带来诸多益处的同时,是否也潜藏着某些风险因素呢?在《三体》中,作者刘慈欣即对三体人——地球人之外的高等文明体——进行了这样一种设定:三体人的思维是完全透明的。也是基于这种思维的透明性,三体人之间交流完全坦诚,不存在欺骗和谎言。对这一思维透明的设定是否适用于人类社会,怀沙在解读《三体》时曾从两个层面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从科学层面看,这样做很不经济,同时会带来安全风险;从社会学层面看,思维透明增加了协作的难度。在其看来,想要把人类聚合成一个团结的共同体,需要预先设立一个共同目标。这个目标存在的目的在于将人们聚拢起来共同协作,至于协作的真实原因,事实上可以存在一个适度的弹性空间。而思维透明则会将这一弹性空间完全抹去,这既不利于团结,也会影响效率。

与前述观点相反,本书作者陈承德通过描述阅脑器带来的社会影响,从正面证明了人类思维透明有助于未来共同体的建立。首先,阅脑器作为一台发明装置,它对于人脑的读取不需要人类自身消耗能量,并且阅脑器设有开关,仅需要在必要时展开阅脑,从而大大节省了筛选有价值信息所需要的时间成本。其次,阅脑器的出现解决了道德哲学中长期存在的“道德—理性悖论”,即人为了道德而请来上帝,但理性又质疑他的存在。作者借哲学家卡尔·卡尔之口指出,道德成为本能就是把人类的共存合理化了。由此后道德社会不必再依靠信仰维系,而只需人性的动力。也就是说,阅脑器由于使思维成为透明而从本能上消除了恶的可能性,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由相互坦诚而相互理解、由相互理解而相互关怀,在相互关怀中加深相互协作,良性互动提高了整个世界的效率,最终将自由解放出来,将会更有助于人类共同体全球伦理的实现。

当然,关于阅脑器的开发及阅脑革命在世界范围内的开展,在当下仅是一种对于未来世界的畅想,书中处于英国威尔岛的阅脑试验区便是作者对于这一畅想构建的社会模型。或许正如百年前曾出现于凡尔纳等科幻小说家作品中的畅想在今日成为现实一样,在未来世界,阅脑器或思维可见也会融于人们的日常生活。

正如作者在文末的哲学诗《阅脑革命》中所说——

在阅脑器开辟的、真实的大运河里:

共存之舟得水如鱼……

(作者单位:河北经贸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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