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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生命中的超级巨星
2022-12-30 14:59:47
北京晚报

▋夏安

艾米莉·莱维斯克是一名天文学家,她此刻很慌。夜半三更,她在夏威夷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紧张地看着这座直径超过8.2米,当今世界最大的单一镜片主镜超级望远镜“昴星团望远镜”出神,它刚刚报警了——艾米莉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紧急处理,因为她是那个静谧夜晚现场唯一的天文学家。

从午夜凝视星空的孤独宁静到野外熊在天文台游荡的荒诞,从智利的安第斯山脉,到亚利桑那州的悬崖,再到夏威夷的大岛,天文学家艾米莉讲述了无数个观测夜晚宇宙的寂静以及来自凝望星空的有趣、热烈、辉煌的故事。他们每天都在奔赴世界各地的望远镜的路上,一路上充满各种跌宕起伏的故事——与野外熊的意外相遇,观测中遭遇雷击、火山喷发,她将这些故事写成《最后的观星人——天文探险家的不朽故事》一书,任何一个喜欢观星的人都会被书中欢乐的冒险故事吸引。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宇宙?我们为什么要仰望星空,为什么要提出内心的疑惑,满世界建造这么多望远镜,到地球的极限之地寻找答案?我们为什么要观星?原因无他,只因我们必须这么做。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有一团微小却无法扑灭的无形之火,在渺小的人类心中燃烧着,驱使我们在漫漫宇宙中上下求索。

基特峰天文台山顶风光

2004年,作者艾米莉在基特峰首次进行天文观测,亲手开启望远镜圆形天顶 图片来自《最后的观星人——天文探险家的不朽故事》

怪小孩的白日梦

第一次用望远镜看夜空时,艾米莉才两岁。

据她父母回忆,他们凑钱买了一个家庭用的小小的8英寸望远镜,本想着自己娱乐一下,没想到却意外发现,这个小女儿意外地被望远镜里的世界迷住了,不哭不闹不说话,专注地盯着,迟迟不肯回屋。那是1986年,哈雷彗星第一次飞临地球,这一代年轻的科学家中,很多人的观星路由此开启。

然而,出身小镇的艾米莉并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天文学家,也不知道天体物理是什么。七岁那年,一位天文学家来到她的家乡,进行一次公益讲座,她大胆地站起来说,教授,我将来想成为一名天文学家。教授想了想,认真地俯下身子,直视艾米莉的眼睛,说了四个字:学好数学。艾米莉不太明白,但也倔强回答:好的。

从此,这个小女孩成为班上的“异类”,别的小朋友总是成群结队地玩耍,而她永远在自学数学。就这样,她小学学了初中数学,初中学了高中数学,但她有点沮丧,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朋友,而且是学校里唯一喜欢天文学的孩子。

不过,她的迷惑和自卑没有延续太久,很快她参加了全美的天才少年营,集训中她发现,这里全是热爱天文学的少年!他们一起参加科技展,一起动手搞发明,满眼都是同类,令她这个小镇女孩第一次眼界大开。她不再因为被孤立而苦恼,她确认了自己就是“怪小孩”,不喜欢那些流行的电视剧,不喜欢涂指甲油,不喜欢穿当时女孩子最时尚的坡跟鞋,她确定自己的未来——我想成为世界闻名的天体物理学家,第一个登上火星的女人,第一个卡尔·萨根(著名天文学家)。

当艾米莉收到麻省理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全家人都在为她欢呼。她这个大家庭中,大部分亲人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曾因为需要打工维持生计而辍学,但大家都知道麻省理工意味着什么。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哈佛与麻省理工有点像北大清华,那就相当于一个小城女孩收到了清华的录取通知书的喜悦吧!艾米莉清楚地记得,外公当时靠在椅子背上,手提了提腰带,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个笑容是那种“打牌时拿到了一手好牌”时的笑。

“我难得人生中有几次能清晰地看到人生轨迹的改变,这就是其中之一,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如此。”艾米莉写道。

如今的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一名天文学家,她在麻省理工念完本科后,又去夏威夷大学天文学专业念完了博士,如今在华盛顿大学担任教授,以大质量恒星的演化为研究方向。如今,她仍然立志以天文学为毕生追求,她曾用地球上许多大型望远镜观测天体,并发现了索恩-祖特阔夫天体候选者HV2112的存在。她获得了许多奖项,比如安妮·坎农天文奖,科特雷尔学者奖和牛顿·莱西·皮尔斯天文学奖。

《最后的观星人——天文探险家的不朽故事》 [美]艾米莉·莱维斯克 著 张玫瑰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第一眼漫天璀璨

进入麻省理工后,“全村的希望”天才少女艾米莉也傻眼了,这里的课程太难了!身边全是一样的“神童”或“学霸”,老师们都是知名科学家——第一门物理课老师佛朗克·韦尔切克就曾凭借量子色动力学研究斩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艾米莉觉得,这位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记性不太好,经常在写了两大黑板数学证明后回头看着这些已经听蒙了的大一新生们说,看,物理其实挺简单。

艾米莉从小看了不少小人物逆袭成人生赢家的励志电影,耳濡目染下她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铆足了劲儿学,一定能拿下高等物理。然而很快她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我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些电影通常会以蒙太奇的手法,配上大气磅礴的鼓点音乐,把成功背后的艰辛压缩成两分钟的画面。”她悲痛地意识到,电影掩盖了千千万万个凌晨两点在图书馆学习的夜晚,她从此每天夜半趴在散落着笔记的桌子上,累到视线都模糊了,不停感叹:物理面前,众生皆苦。

一切辛苦在艾米莉第一次使用世界级大型天文望远镜看到夜空后烟消云散。那是大二的暑假,她被选中去基特峰天文台进行暑期研究。当时的导师给了艾米莉一个“红蓝选择题”,让她在即将死亡的红色恒星和新生的蓝色恒星之间二选一,作为这次的研究课题。艾米莉凭直觉选了红色,她觉得超大的恒星爆发死亡后,会塌缩成黑洞,黑洞哎,多酷!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貌似无心插柳的红蓝之选,让她不仅将在这个夏天里观测了银河系上百颗红超巨星,还拉开了她对垂死恒星15年研究长跑的序幕。在她生命中第一次使用大型望远镜观测的恒星中,隐藏着三颗人类有史以来观测到的最大恒星——“当我登上飞往图森的飞机去参加暑期项目时,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疯狂地爱着宇宙,渴望有机会证明自己研究宇宙的能力,兴奋地期待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观测,并从中找到成为天文学家的意义。”

在提到望远镜时,可能大部分人脑海中还停留在伽利略那种安装在三脚架上的单筒望远镜,有个可以伸缩的长筒。但现代顶尖的天文望远镜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形态。它们可能长几米,直径十几米,从外面看,可能是一个又白又粗的圆柱体,这种世界上最精密的光学仪器通常有个巨大的曲面主镜,安装在一个庞大的可移动支架上,靠电机和齿轮移动,随着地球缓慢地转动,圆顶的上层会开启一条狭长的口子,从这里望远镜能一窥夜空。

她驾车来到亚利桑那州索诺拉沙漠深处,沿着蜿蜒曲折的满目荒凉的86号公路前行,一路飞驰而过无数千奇百怪的仙人掌。今天,世界上最好的天文台大都建在地势高且气候干燥的偏远地区,高海拔意味着空气更稀薄,山顶和星星之间的干扰更少;沙漠意味着空气中水蒸气的含量低,对观测和成像质量都有好处;偏远意味着夜晚很黑暗,没有人为灯光的干扰,地表越是无边的黑暗,宇宙的星河便越是明亮可见。

艾米莉与同行们静待日落——“当太阳逐渐离山峰远去,从地平线上的橘红渐变成淡蓝,然后变成深邃的藏蓝……接着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辰”,忙碌的一晚开始了。

从艾米莉小时候,每次喊出豪言壮语“我要成为天文学家”后,大家总会替她担心:那你将来怎么找工作呀!成了天文学家后艾米莉发现自己既可以当科学家,又可以当冒险家,艾米莉忍不住喊道:这工作可真棒!

大质量恒星爆发时震撼景象

这就是艾米莉所面临的“红蓝选择题”:恒星纪录片中,科学家用彩灯在草地上模拟了著名的“赫罗图”,图中恒星按照温度和光度排列成对角线“主序带”。恒星临终时会离开主序带,右上方这几颗便是艾米莉研究的红超巨星,它们表面温度低而光度高,红超巨星在超新星爆发后会移向左下方,成为白矮星。图片来自纪录片《恒星七纪》

天文学家的绝望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艾米莉很快又发现,大部分的观星生活并不总是像第一次那样兴奋,而是枯燥的、紧张的、疲惫的,状况百出。

经过一整晚的观测后,总有朋友问艾米莉:昨晚有啥大发现?在人们脑海中,天文学家守望着夜空,隔三差五跑到望远镜前,一旦有令人振奋的新鲜事物出现在天幕中,天文学家就会目光如炬地望着夜空,兴奋地记录着数据,成为宇宙奇观的第一见证人。而事实上,天文学家们从申请能够使用一晚的望远镜开始,就要写上十几页的申请报告。接着,经过严密的教授们组成的专家组委会的审核通过后,获得宝贵的几个小时的观测机会。如果这时出了什么岔子,别说下次能不能再申请到,有些天文现象可能要一年、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能再次看到了。

故事回到开头,艾米莉为了她的博士论文,终于申请到使用630吨重的昂星团望远镜一晚,而现在电脑开始报警,显示支撑镜面的一个机械失灵了。现场只有她和一名望远镜操作人员,俩人面面相觑,工作人员也傻了,这种情况太罕见了,两个人最后达成一致,望远镜应该暂时还没有掉下来,因为如果掉下来了,她们就会听到“砰”的一声,然后一块巨大玻璃砸下来。当然这个判断几乎毫无帮助,艾米莉只能在午夜打电话给远在日本的机械工程师们,她得到的答复就像打给了一个修电脑的小哥,对方对她说:“你试过关机重启吗?”

艾米莉此刻手足无措——她的头顶上是足足十四层楼高的昂星团望远镜,它是美日天文学家合作的结晶,每晚光是启动的运行费用就要花费近五万美元,它可以观测到50亿光年外的星系。艾米莉听到“关机重启”的时候,忍不住想友善地提醒电话那头:这是一台价值数万美元的望远镜,不是你家的路由器!艾米莉迅速地想象了一下,毕业论文是不指望了,更有可能是顶着“那个砸了昂星团望远镜的博士生”的绰号,被同行们取笑一辈子。

但是,艾米莉不想束手就擒,半途而废。她太需要这些星系了:她即将观测的这些星系在几十亿年前曾出现过一种伽马射线暴的奇异景象,即那些即将燃烧殆尽的恒星在死亡的一刹那迅速旋转,内心坍缩成黑洞,同时喷射出强烈的光束;那些光束横穿宇宙,最后抵达地球,成为我们看到的维持数秒的伽马射线。宇宙每时每刻都有恒星死去,但少数的恒星会壮烈地绽放余晖,没人知道为什么。艾米莉的博士论文就是想解释恒星发生爆炸时母星系的化学组成,而她眼前的望远镜是少数几个拥有此项观测能力的望远镜之一。

艾米莉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关闭电源,重启望远镜。和想象中不一样,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电脑没有再次报警,艾米莉完成了自己的观测。

大风夜的观星冒险

天文学家的夜晚可能与加班工作的我们也没什么不同。但刮大风这件事除外。某个凌晨两点,艾米莉坐在拉斯坎帕纳斯天文台的控制室里,头顶是一架6.5米的麦哲伦望远镜,“放眼望去,天空光彩夺目,星河璀璨,正是每个天文学家梦寐以求的夜空”。这次,她要观测的红超巨星更加遥远,位于一个距离我们两百万光年的星系中,为了这一天的相遇,早在冰河时代,红巨星的光便从母星表面出发,踏上流浪宇宙的旅途,而艾米莉坐在安第斯山脉的某个山顶上,很早就提出了望远镜的使用申请。然而一到午夜时分,艾米莉的脑子就变成一团糨糊,从专心写论文变成了假装看望远镜操作手册,最后沦落为寻找网上没见过的猫猫搞笑动图。

很快,艾米莉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起风了。根据天文台的规定,风速超过每小时35英里时,就必须关闭望远镜的圆顶,保护镜面不受砂石尘埃的打击。而她眼前的计算机显示,目前的风速达到了每小时42英里。如果风还不停,那么这一晚宝贵的六个小时又将付诸东流,她此时想到自己听说有同学因为一朵突然飘来的云,学业被耽误了好几年,而她今晚观测的内容是她博士论文最关键的一章,如果风再不停,她也不知道还要读几年才能博士毕业……

“他们说,当天文学家,会很有趣的。”艾米莉开始嘟囔,她又数了一遍手头上需要观测的恒星名单,然而现实是,安第斯山脉的一个大风之夜,竟然能让这么多努力付诸东流,这是不是很荒谬?“当大风刮得整座楼房都会响时,我忍不住问自己,我当初究竟在想什么,才会选择当天文学家?我怎么就到了这里?”在此后无数个这样那样意外发生的夜晚,艾米莉都会不禁怀疑人生。

然而当她气馁打算空手而归时,猛一抬头,星空再次捕获了她的眼睛。“我驻足抬头,忘记了呼吸,完全沉浸在宇宙之中。不知站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风肆虐地吹打着我的脸,可我却被头上的星辰定在原地,舍不得挪动半步。”艾米莉被这南半球的星空震撼了,她回答自己,“没错,它们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天文学研究是一项浪漫且稀有的工作,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遇见过一个天文学家,更别提知道天文学家是干什么的了。艾米莉研究天文学这些年,总会遇到亲朋好友随手一指天上的某颗星星问:那是什么星?大部分时候艾米莉只能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木星吧。天文学家在人们的想象中,似乎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一张活星图,但事实是:他们并不擅长用肉眼在夜空里寻找星体。大多数天文学家只能记住一些比较知名的星座,夏季和冬季星座的不同,猜测那些星星可能出现在某片夜空,这就是极限了。好在现代的望远镜会根据计算机的指示,对准正确的天区,根据科学家事先提供的天体坐标,准确地找到需要观测的星球。

在艾米莉看来,天文学家是一个濒临灭绝却在一直开拓进取的“物种”,步入天文学家的行列后,她发现自己越发深陷宇宙之美。在仰望星空时,在那些动人心魄的景象背后,蕴藏着宇宙的奥秘,她想将这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一一讲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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