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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的北京缘
2022-09-27 16:14:40
北京晚报

▌周文翰

《不浪漫:赵孟頫传》 清华大学出版社

追寻更真实的“那个赵孟頫”

在今人的眼中,赵孟頫是元代最著名的书法家、画家,是艺术史中闪耀的明星,但是,在赵孟頫活着的时候,他对自己的“书画名声”感到自豪吗?的确有一点点得意,但更多的恐怕是“遗憾”。

在赵孟頫那个时代,他最核心的身份是“士人”而非书法家、画家。士人即通晓儒家知识、懂得治理国家之人,如果当上官就是“士大夫”,可以干些立功、立德、立言的大事,至于写诗、书法、绘画,仅仅是业余的才艺而已。赵孟頫的幸运在于,他得到元世祖的赏识,从白衣文士一跃成为从五品的中级官员,这是个令外人无比羡慕的开端;可悲哀的,他既因为江南士人、赵宋王孙的身份得到元世祖的提拔,可也因为这个身份,注定了他无法跻身中书省、御史台的核心官位,无法成为宰执重臣——这些更重要的官位,属于蒙古贵族、色目近臣、北方汉人官僚,与江南士人无缘。

赵孟頫自己也并非第一流的行政干才,他在济南路同知任上饱受折磨,从此有点恐惧再当地方主政官员。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只适合当个风雅的文学侍从官僚。命运又一次眷顾了他,他得到元仁宗的赏识,再次入京,连连升官,成为从一品的翰林学士承旨。对于这一荣耀,他并不是特别激动,写下《自警》一诗概括自己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几个牙齿掉了,头顶光秃秃的,变成了衰弱的老人,当的这个官也与朝政大局无关,或许以后人们谈论更多的是自己用毛笔创作的诗文、书画:

齿豁头童六十三,

一生事事总堪惭。

惟余笔砚情犹在,

留与人间作笑谈。

他说自己“一生事事总堪惭”并不纯粹是客套,言外之意甚为沉痛,他的确有许多伤心事:赵氏家族的几十座祖坟被当朝官员挖开寻宝,他不敢置辞;生母丘氏家世低微,他刻意避免提及;对与管道升的婚姻也只能隐约其辞,他最初是入赘管家,要对湖州的亲友遮遮掩掩,后来自己当了官,又只能违背入赘的约定,导致岳父一家“绝后”,让他一生愧对岳父母、妻子;长子可能是痴呆儿或者身有残障,没有结婚就早逝;幼女则死于一场瘟疫,他对这些变故、死亡都无可奈何,心中有许多惭愧的事情,却无法对外人言说,只能向佛教师傅透露一二,流着眼泪虔诚忏悔。

《人骑图》纸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秀石疏林图》纸本水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这就是我在《不浪漫:赵孟頫传》中追寻的赵孟頫,生活在一个不浪漫的时代的,一个不浪漫的人。他不像苏轼那样洒脱,不像梵高那样疯狂,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一个“被动的成功者”。为了避免卷入麻烦,他甚至把编定的诗文集一直保存在家中没有刻印,直到他去世十七年之后,二子赵雍才把这部文稿交给同乡刊印《松雪斋文集》。

赵孟頫是湖州人,却与北京有缘,因为在元代,北京是“大都”,是皇帝和朝廷所在的政治中心,他在这里为官、成名,一共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在这里成为元代中期最著名的书法家、画家。

他七次进出北京,见证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变化:

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春天,他第一次进京。作为被举荐的二十多位江南士人之一,进入这座刚修成两年多的都城,入宫拜见了世祖皇帝忽必烈。受到皇帝的赏识,他从白衣文士一跃成为从五品的兵部郎中。拔擢赵孟頫,既有忽必烈欣赏赵孟頫才华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有南方来的赵宋宗室子弟这个身份,任用他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连江南的赵氏子弟也应召入朝为官,既可以象征自己的统治之清明,也代表自己对南方士人大力奖掖、使用的姿态。

第二次进出京城在同年夏秋。奉尚书省平章政事桑哥之命,他随兵部尚书刘宣前往江南监督新纸币“至元宝钞”的流通事宜,秋末就返回了京城。

第三次进出京城是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秋天。他乘有公事到江南,顺便带夫人管道升一起回到大都,妻子的到来让赵孟頫总算有了家的温暖感觉。大半年后他升任更清闲的从四品集贤直学士,散官官衔是奉议大夫(正五品),他的性格和才学更适合这个官职。

倒霉的是,一年后权臣桑哥倒台,赵孟頫因为之前曾是桑哥的属下,也遭到御史的攻击,停职闲居了数月,好不容易才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正月谋到新职位,以集贤直学士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他南下的时候,太史令兼领都水监事郭守敬正计划督导两万多军人、工匠、水手、囚徒修建从大都西北高粱河到通州的运河“通惠河”,打算引昌平白浮村神山泉先向西流再南折,过双塔、榆河后汇合一亩泉、玉泉诸水,从大都西水门入城,汇集于海子(今积水潭和什刹海),然后自东而南,出文明门处的南水门(位于今崇文门)到通州高丽庄入白河,全长160里,这条运河一年半后竣工的话,大运河就直接以海子码头(今积水潭岸边)为起点了。

第四次进京在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底。这一年赵孟頫在济南路同知任上两次因为账目、文书问题遭到山东东西道肃政廉访司的调查,被停职等候处理。他不得不依靠在京城官场的关系脱身,得到集贤院大学士阿鲁浑萨理等的帮助,以朝廷要修《世祖实录》为由把他召回京城。这时,随着通惠河的贯通,海子的码头周边快速繁荣起来,从海子边通向鼓楼的西斜街成为热闹的商业中心,出现了许多歌台酒馆。钟楼后面还出现了一处“穷汉市”,许多穷人聚集在那里等人来雇佣打短工,比如修墙、盖房等。可是,这次赵孟頫在朝中受到北方文臣的排挤,在济南的案件也被追究,元贞元年(1295年)六月他遭到免职的处分,只能失意地回老家,好在,这一次他可以从海子边的码头坐船回家。

第五次进京是大德二年(1298年)夏天,他奉皇太后之名,带着一众擅长书法的江南文士进京书写佛经。太后对赵孟頫等人写的经书很满意,执政官员有意留赵孟頫在翰林院为官,可他对官场倾轧心生恐惧,极力以身体有病为理由请求回到南方。他在九月底离开大都回家。这次写经之行让赵孟頫的书法在大都、江南都有了更高的知名度,象征着他的“著名书法家”地位的确立,皇家对他的书法的认可,在民间会形成很大的舆论影响,此后经常有佛寺、道观请他写经或者撰写碑文。

第六次进京是至大三年(1310年),他奉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几个月后继位为“元仁宗”)之命,乘船沿着大运河进京,十月十九日赵孟頫带着全家抵达了京师,被任命为正三品的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他的书画、诗文才学受到元仁宗的赏识,皇庆元年(1312年)升为从二品的集贤侍讲学士,这年五月赵孟頫请假回家乡给获得封赠的祖父、父亲立碑,把岳父母的旧居捐出作为祠观。

第七次进京是皇庆二年(1313年)夏天,他销假回到京城,此后数年他是元仁宗最赏识的几位文臣之一,延祐三年(1316年)升任从一品的翰林学士承旨,荣显朝野,此时,他是最著名的书法家、画家。可悲哀的是,作为一个士人,赵孟頫知道自己与“立功立德立言”的大事无关,作为江南士人,自己无法像蒙古、色目、北方汉人那样成为中书省、御史台的宰执重臣,无法参与大政,对此自己也无可奈何。

到延祐六年(1319年),因为妻子患了重病,赵孟頫请假护送妻子返乡,四月二十五日他带着家人离开大都,沿大运河南返。五月十日船到临清时,管夫人永远闭上了眼睛,享年58岁。赵孟頫回到家后也身体多病,至治二年(1322年)就故去了。

大都最让赵孟頫亲切的或许就是海子那一汪清水,岸边的一株株柳树,从海子的北岸南望能看到皇城红色的萧墙和雄伟的宫殿,至元二十四年他刚到大都不久,就在《初至都下即事》中记述那里“海上春深柳色浓,蓬莱宫阙五云中”的景色,还在“海上”下面注明“北方谓水泊为海子”,这是他的诗中第一次提及北方的词汇。这里的湖水、柳树让他联想到湖州的风景,心里感到亲切,时常怀想家乡的亲友,想念南方的春天,这就是赵孟頫的性格: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他常常都想要回到家乡、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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